专家解读

苏华维简介

中国农业大学动物科技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乡村振兴与社会服务工作部部长，入选国家级青年人才。现担任国家肉牛牦牛产业技术体系岗位科学家、中国畜牧兽医学会养牛学分会常务理事、全国动物营养指导委员会肉牛营养分会委员。主要从事肉牛营养与饲料资源开发等方面的教学、科研和技术推广工作。

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首次提出“推进肉牛、奶牛产业纾困，稳定基础产能”，为面临困境的畜牧业注入新动力。近年来，受进口低价牛肉冲击、养殖成本高企等因素影响，我国肉牛、奶牛产业陷入价格低迷、养殖亏损的困境，母牛存栏量持续下降，基础产能面临挑战。中央一号文件明确要求通过政策支持和技术创新，推动产业纾困与转型升级，重点支持家庭牧场和合作社主导的“养殖加工一体化”模式，探索低成本饲草料资源化利用，稳定母牛存栏“基本盘”。

这一政策不仅关乎“肉盘子”稳定，更是乡村振兴和农业强国建设的重要一环。记者围绕政策落地、产业升级与市场协同，探讨肉牛、奶牛产业如何破局前行，近日采访了中国农业大学动物科学技术学院副教授、国家肉牛牦牛产业技术体系岗位科学家 苏华维博士。

记者：当前肉牛产业面临的主要困境是什么？

苏华维：当前肉牛产业的核心困境体现在三方面：一是价格持续低迷与养殖亏损。活牛和牛肉价格创近五年新低，大量养殖户陷入亏损，部分牧场因资金链断裂被迫退出。二是基础母牛存栏量下滑。全国基础母牛存栏量下降，与其他畜禽相比，牛的繁殖率极低，产能恢复周期长，若母牛过度屠宰将动摇产业根基。三是国际竞争与产业链失衡。2024年进口牛肉量达287万吨（占国内牛肉产量的36.8%），远低于国产牛肉成本价。国内肉牛产业以小养殖户为主，产业链协同性弱，导致养殖端与消费端价格传导不畅。

记者：中央一号文件中提到的“纾困”措施如何落地？

苏华维：纾困需构建“政策—技术—市场”协同机制。政策精准发力：落实肉牛产业专项补贴（如母牛扩群提质补助），推动信贷贴息试点，缓解养殖户资金压力。分类分级体系驱动价值重构：加快制定中国特色牛肉分类分级标准，是推动肉牛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关键举措。通过根据品种、育肥方式和消费场景划分等级，构建符合中国消费市场的分级体系，能够有效实现优质优价，提升产业附加值。例如，珠三角和长三角地区的热鲜牛肉消费模式已初步形成区域品牌效应，但由于缺乏统一的标准，市场仍存在鱼龙混杂的现象。通过建立分级标准，不仅能够规范市场秩序，还能为区域品牌走向全国乃至国际市场提供有力支撑。产业链垂直整合：促进“养殖、屠宰、加工、消费”产业链各环节垂直整合，减少中间环节成本，形成合理的利益分配动态调整机制，以在不断变化的市场中兼顾各方利益，保障肉牛产业可持续发展。

记者：稳定基础产能的具体路径有哪些？

苏华维：需实施“母牛保护、技术赋能、区域协同”三大工程。保护母牛群体：扩大“见犊补母”政策覆盖面，优化或取消养殖规模限制性条件，对保留基础母牛的养殖户给予直接补贴，建立母牛动态监测机制。提升繁殖技术：针对差异化市场具有上升需求的牛种，推广性控冻精、胚胎移植等技术，提高母牛繁殖效率。优化区域布局：北方牧区具有放牧优势，重点饲养繁殖母牛，作为育肥原料牛（架子牛）低成本生产基地；中原农区依托丰富的精饲料资源，重点发展集约化高效育肥模式；南方山区建议选择适应当地环境的肉牛品种（如本地黄牛），推广“母牛放牧﹢舍饲育肥”的低成本自繁自育模式。通过科学布局，逐步在全国范围内形成“因地制宜、差异化养殖”的产业格局，实现资源高效利用与区域协同发展。

记者：饲料成本高是养殖户亏损的重要原因，如何通过技术手段降本增效？

苏华维：技术突破需聚焦两大方向。开发低成本饲料资源：因地制宜，充分发掘低成本饲料资源（如马铃薯渣、香蕉茎叶、甘蔗梢叶、酒糟等农业副产物），开展营养价值评价和不同阶段牛群适宜饲喂量研究和推广，降低生产成本。精准营养调控技术推广：在当前以小规模养殖户为主的产业格局下，我国肉牛产业普遍面临技术力量薄弱的问题。亟须加强现有技术的集成与推广，特别是根据肉牛不同生长阶段的营养需求，动态调整日粮配方，推广精准营养调控技术。这一举措能够显著减少营养浪费，提高饲料转化效率和养殖效益。

记者：家庭牧场和种养结合模式对产业发展的意义？

苏华维：这两种模式是推动肉牛产业可持续发展的关键路径。家庭牧场：适度规模的家庭牧场能够充分发挥精细化管理优势，充分利用家庭劳动力、土地资源和本地饲草料，降低系统性生产成本，提升养殖效益。种养结合：通过“种养循环”模式，将养殖粪污转化为有机肥料，不仅降低了环保处理成本，还能提高农作物产量，形成生态闭环。此外，种养结合模式能够实现饲草料本地化生产，减少对外部饲料的依赖，进一步降低饲料成本，增强产业抗风险能力。

记者：智慧农业在肉牛产业中的应用潜力如何？

苏华维：智慧农业在肉牛产业中应用潜力巨大，将重塑产业效率。精准监测：通过北斗定位系统和电子耳标技术，实时追踪牛群活动轨迹，结合体温、反刍频率、步数等数据，构建疾病早期预警机制。同时，智能称重和自动分群系统的应用，将大幅减少人工干预，降低人力成本，提升管理效率。智能决策：依托大数据分析技术，智慧农业平台能够精准预测市场供需变化，为养殖户提供科学的存栏量和出栏节奏建议，帮助其规避价格波动风险，实现收益最大化。区块链溯源：试点推广“分级标识溯源系统”，将分级信息与区块链技术结合，确保从养殖到消费的全流程数据透明可追溯，增强消费者对国产牛肉品牌的信任度，还为牛肉分级体系的落地提供了坚实的技术支撑，助力优质优价的市场机制形成。

记者：肉牛产业在乡村振兴中的作用是什么？

苏华维：肉牛产业在巩固脱贫成果和助力乡村振兴中具有不可替代的战略意义。在脱贫攻坚战中，全国832个脱贫县中有537个县将肉牛产业作为主导产业之一。在2021年公布的160个国家乡村振兴重点帮扶县中，也有63个县将肉牛（含牦牛）列为重点发展产业。这一选择并非偶然，而是因为大部分脱贫县位于山区或高原地区，自然条件限制了其他高投入、高技术产业的发展可能性。肉牛养殖对土地和气候的适应性较强，能够充分利用当地草场资源和农作物副产品，形成低投入、可持续的产业模式，为脱贫地区提供了稳定的经济支撑。因此，肉牛产业不仅是脱贫地区经济发展的“稳定器”，更是乡村振兴的“助推器”。通过政策支持、技术赋能和市场引导，肉牛产业有望在乡村振兴中发挥更大作用。

记者：请您谈谈未来肉牛产业的发展趋势和政策建议。

苏华维：2023年以前，我国肉牛产业一直是农业领域中效益相对稳定的产业，这也是许多地方政府将其作为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重要抓手的原因。然而，近两年由于牛肉进口量增速过快和国产牛肉产量增加的双重影响，国内肉牛供需出现结构性失衡，导致肉牛价格大幅下降，养殖效益显著降低。但从细分市场来看，普通牛肉供过于求，而特色牛肉和中高端牛肉却供不应求。90%以上的进口牛肉来自南美和大洋洲的草饲冻牛肉，其生产成本极低，国产牛肉在价格战中处于明显劣势。因此，未来我国肉牛产业的发展趋势将分化为两种模式：

一是“降本增效”模式：适用于具有放牧条件或低成本饲料资源的地区（如北方牧区和南方部分山区），因地制宜选择低成本饲养模式，推广精准饲喂和精细化管理，降低系统性生产成本。

二是“提质增效”模式：适用于技术条件较好、市场潜力较大的地区（如中原农区和南方特色产区），选择具有生产特色或中高档牛肉潜力的牛种（如地方黄牛、安格斯牛等），在养殖和屠宰加工环节强化科技支撑，通过品牌化运营提升附加值，从而提高市场竞争力。

未来肉牛产业的发展，既需要“降本增效”模式保障基础产能，也需要“提质增效”模式提升产业附加值。肉牛产业的纾困不是救急，而是重建价值体系。通过政策引导、技术赋能和市场驱动，我国肉牛产业有望实现从“价格战”到“价值战”的转型升级，中国肉牛产业亟须一场供给侧革命，差异化生产与分类分级体系是破局关键。当每块牛肉都能找到它的匹配市场和消费场景，当每个养殖户都能分享产业链增值收益，这才是真正的产业振兴，才能实现产业纾困与乡村振兴的双赢。（记者 张林萍）